2024年10月26日晚,南通大剧院,获得了第十三届中国曲艺牡丹奖新人奖的时唯刚刚从舞台上领奖下台,就接到了单位更改排练时间的电话。她第一时间改签了车票,待转天参加完走基层演出后就要马上赶回天津,继续完成天津市曲艺团年度大戏的排练工作。这些日子,修改行程、改签车票对她来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忙”是周围人对她的最直观印象。有人会说,忙是忙着赚钱,其实不然,面对如今的曲艺演出市场,走穴赚钱只是一句笑谈,很多工作并不与经济利益挂钩,她的忙是一份坚守,或者说是她和曲艺之间的双向需要。
天津卫,海河潮,三岔河口娘娘庙,华洋杂处的天津城在中国近代成为中国北方曲艺发展兴盛的沃土。这里走出了马三立、侯宝林、张寿臣等相声巨擘,也诞生了北方鼓曲领域多个举足轻重的曲种和流派,像大家熟知的刘宝全、白云鹏、骆玉笙等都与天津有着不解之缘。在天津,“角儿”们艺术高超,观众更是卧虎藏龙,既热爱曲艺事业又精通其中的门道,这种台上台下的互动延续百余年不绝,到今天仍是天津曲艺的独特魅力所在。
30多年前,时唯诞生在天津城郊一个普通工人家庭,虽不是名门世家出身,但她的父亲却是小有名气的曲艺迷,与众多天津的知名演员交好,这或许冥冥中奠定了她今后的艺术道路。人生总难遂人愿,不到一岁的时唯就失去了母爱,自此与父亲相依为命。生活的艰难,没能抹杀老爷子对曲艺的喜爱,听曲艺也成了他排解生活压力的一种方式。幼小的时唯耳濡目染,加之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在别人的鼓励下她学过唱歌、学过京剧老旦,但最后在7岁那年,父亲决定还是“学曲艺”。曲艺听着容易,学起来可不简单。父女二人开始了长达20多年的学艺之路。父亲凭着和演员的一些熟识,为时唯找老师,教段子。当时,天津市曲艺团的青年白派京韵大鼓演员王莉成为她的第一个启蒙老师。不到两年,她就小有收获,在天津的曲艺小剧场一唱而红。至今,天津的不少老曲迷还津津乐道地回忆起9岁的时唯初次登台演唱白派京韵大鼓《黛玉焚稿》的情形。自此,天津又出了一个“小白派”成了大家热议的话题。
想要真正成为曲艺演员,这种业余爱好式的学习肯定不行。那时候,她的父亲就清楚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因此,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给她报考了当时的天津少儿曲校,开始系统学习白派京韵大鼓的演唱。提起天津少儿曲校,虽存在时间不长,却成了如今青年曲艺演员的摇篮,很多知名院团的中坚力量都毕业于此。在学校,她得到了白派京韵大鼓名家刘志光和著名弦师李建英的精心培养,并有幸与马三立、骆玉笙等老前辈同台演出,得到了他们的指点和帮助。少儿曲校的老师们也对她寄予厚望,只要有好的演出机会他们一定为时唯争取。时唯14岁那年,北京举办纪念曲艺大师魏喜奎的活动,央视《空中剧院》栏目要直播专场演出。魏老师的爱人周峘提出,希望有一位小演员能够在演出中唱一段由魏喜奎创立的奉调大鼓。可是,演出负责人在京津两地找来找去,却没找到一个学过奉调的孩子。这时,天津的李建英老师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当时表示,天津有个时唯,虽然没学过,但是脑子快,悟性强,一定能学会。十几岁的孩子能够登上央视舞台自然是难得的好机会,但是十几岁的孩子却也在叛逆期,给她那么大的压力她自然要反对。每每回忆起这段故事,时唯总说:“那段奉调就是在我和我爸、老师们的斗争中学会的,要是放在今天我可能会更认真,唱得更好。”今天,我们还能在网上找到这段录像,14岁的她如出水芙蓉,凭借甜美清脆的嗓音和稳重老练的表演令所有人眼前一亮,一下子在京津两地成名。周峘老师拉着她的手兴奋又遗憾地说:“可惜老魏走得太早了,要不肯定喜欢你。”
是啊,学习传统艺术的道路上,名师指点是必须的,好的老师是一个青年人艺术生涯的第一块敲门砖。在时唯的艺术道路上则显得更加重要。到了中专阶段,她进入中国北方曲艺学校学习,在这里她的专业教师是当代白派京韵大鼓的领军人物赵学义老师。赵老师和爱人韩宝利是天津曲艺发展史上一对不得不提的“曲坛伉俪”,他们在北方鼓曲音乐改革和青年演员培养上成绩斐然,如今很多大家熟知的经典曲目如京韵大鼓《逼上梁山》《绿衣女》,梅花大鼓《二泉映月》等等都出自两人的手笔;籍薇、王莉、冯欣蕊等曲艺名家也都得到过夫妻二人的教诲。时唯,则因其过人的条件成为赵学义老师最小的弟子,也是他们夫妻共同教授过的最后一个学生。时至今日,每年的大年初一,时唯都会第一个来到赵老师的家中,为师父的照片送上一束鲜花。“就是在这个房间,赵老师那时候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她一手撑着身体,一手还在给我打拍子,说唱腔。”时唯回忆起这段学艺经历总是眼含泪水。
就这样,从7岁到20岁,时唯一天都没有放弃对白派京韵大鼓艺术的追求,边学边演边实践。这期间,她获得了全国票友擂台赛冠军、全国曲艺“小牡丹”金奖等一系列荣誉,直至在2009年进入天津市曲艺团工作,成为一名专业的曲艺演员,她的艺术之路又开启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说起天津市曲艺团,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建立的第一批专业曲艺院团,一大批曲艺泰斗、大师都曾经是团里的演员,它也是目前全国唯一一家自1953年创建起从未中止、保留建制、没有更名的曲艺团体。无论你过去有多火,进了天津团,你就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青年演员,一切从零开始。在名家云集、流派纷呈的天津市曲艺团,青年人如何才能展现出个人的艺术才华,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厚积薄发,不断成长。从业务演出实习、为名家演唱报幕,再到逐渐成为团里的主要力量,她一干就是15年。十多年前,天津市曲艺团正面临新老交替的时期,很多老演员退休,青年演员结婚生子,业务演出受到了影响。年轻的时唯就成了“替场”的首选。因为她唱得好、会得多、观众缘也好,很多人请假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请时唯来帮忙替补。她经常开玩笑地说:“那时候,我从开场替到攒底,什么级别的艺术家都‘当过了’。”今天看似戏谑的话却无形中为她的成长积累了宝贵财富。15年风风雨雨,如今30出头的她已经锻炼成为经验丰富、艺术稳定的中坚力量,是天津市曲艺团不可或缺的“角儿”。
15年的时间里,每年大大小小的演出平均150多场,很多节目经过了千锤百炼,已经初步形成了自己的演唱风格。与此同时,一系列原创节目和融合节目也为她的成长积累了经验。如今的曲艺舞台,早已经告别了“一招鲜吃遍天”的时代,一专多能的演员是“必需品”。在多年的工作经历中,她唱过梅花大鼓、唱过单弦、客串过小品、电视剧、参加过歌唱比赛并长期担任电视台曲艺类节目嘉宾,这些经历都给她的艺术增色不少。不过,她放不下的还是她从小钻研的白派京韵大鼓。白云鹏先生创造的“白派”一改刘派京韵高亢硬朗的风格,以如歌如诉、沉稳内敛闻名。至弟子阎秋霞处,则更加重了女性特征,重点塑造女性形象,唱腔中增添了柔媚隽永。白派京韵多演唱《红楼梦》题材的作品,为了能够更好刻画人物,十多年间,时唯把一部红楼读了不知道多少遍,设身处地地分析每个人物、每段故事的背景、情节和人物思想,力争做到唱“明白”段子,这种对艺术的认真在今天已经不多见了。
艺术的积累总要以具有自我认知的新表达来体现。这次参加中国曲艺牡丹奖,她上演的就是一段全新的京韵大鼓作品《追光人》。这段作品取材自全国道德模范敦煌研究院原院长樊锦诗的真实故事。节目原型是2022年她和苏州评弹演员陆锦花为全国道德模范故事汇巡演创作的南北曲艺对唱,也是这次创新让她找到了艺术发展的新方向。“十年间,我参加了五届中国曲艺牡丹奖,获得五次提名,终于在第五次捧到了‘牡丹’,这让我意识到了青年曲艺工作者需要什么,中国曲艺创新发展需要什么。”时唯在本届中国曲艺牡丹奖得主座谈时说到,“以往几届,我用了传统节目和加了一点点创新的节目来参赛,都只获得了提名,我想这是评委老师们对我艺术基本功的认可,然而想要获奖,更需要的是艺术格调和艺术追求的进步,《追光人》就是这样一个作品,它跳出了以往原创曲艺作品‘旧瓶装新酒’的老套路,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创新和融合,且不失京韵大鼓的传统韵味,我想这是一种类似‘新京韵’的尝试,今后我还要把这条路走下去。”
最近几年,时唯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全国各种曲艺晚会和专题节目中,并不是她担纲了多么重要的演出任务,而是她成了曲艺融合创新、南北交流的代表人物。从京韵大鼓和苏州评弹的多次成功结合,到把陕北说书、淮河琴书、四川扬琴甚至南音、流行音乐等融入北方的鼓曲联唱中,她和团队进行了大胆尝试和突破。无论是命题作文还是自我实验,她总能在每个节目的音乐创作中加入闪光点,并准确找到每个不同曲种之间的契合点,让“融合”不“违和”。在10月26日的颁奖晚会中,她再次让人眼前一亮,独具创意地用梅花大鼓的音乐与全国各地的不同曲艺伴奏打击乐器结合,上演了一段《曲“星”升辉》的“大曲艺”交响曲,彰显了中国曲艺融合发展的新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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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捧沉甸甸的牡丹奖杯,时唯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感觉责任更重了。时下的曲艺发展,传承有余,发展不足,显然不能够适应新时代广大观众对精神文化生活的需要。在京津两地,曲艺观众老龄化现象严重,刚刚出现的一批青年拥趸受到各种文化的影响,有些还不能分辨艺术的优劣,这是这一代曲艺人都要面临的现实。时唯的思考可能也代表着所有获奖者和更多的坚守在曲艺事业第一线的同人们的所思所想。今天的曲艺繁荣,是由历代从业者的坚守和奉献中换来的,那么未来的文艺发展高峰上能否还有曲艺的身影,则拷问着每个中青年演员。她的成功也从一个侧面代表了八〇后、九〇后曲艺工作者的奋斗历程。它告诉我们,只有坚守才能有结果,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有展现积累的平台。牡丹奖对每一个曲艺人来说都是一个鞭策,激励大家为梦想流下汗水,为挚爱付出青春,为未来书写辉煌。
作者:蒋涵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