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是习近平总书记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说的一句贴心话,成为了中国人民团结一致的普遍共识。以此为方法论,专注于相声创作表演、用作品说话,已经成为相声同人的广泛共识。这个时候,中国广播艺术团说唱团(以下简称说唱团)带来的2024年新作品专场演出,作为华体汇app在线登录 “语言类节目精品创作工程”和第五届中国广播艺术团艺术季的重头戏,佳作频出,在为相声同人和热心观众奉上一台相声盛宴的同时,也彰显出这支相声艺术“国家队”的导向性风范。
与舆论导向相比,观念导向和价值导向涉及到相声的本质和对相声作品的评判标准,对相声艺术的科学发展更为重要。相声的观念导向和价值导向在新世纪以后的网络传播态势和党的十八大以后新时代新征程中出现了明显变化,总体上经历着“艺术——生活——艺术”螺旋上升的历史过程。在这样的相声生态中,中国广播说唱团从“越来越好”相声小品专场到中国广播艺术团(以下简称艺术团)五届艺术季中的新作品专场,一年一度,以创作为根本,坚持出人才、出精品,以攀登高峰为目标,始终把握科学的观念导向和价值导向,始终在高位上前行,创演成果丰硕,十分难能可贵,值得在理论上系统升华,从本次演出入手,把创作、表演、概念、观念等方面的导向性风范尽力诠释出来。
突破西方喜剧美学设置的界限
以西方喜剧美学诠释中国戏曲曲艺中的喜情作品由来已久并惯成自然。它把喜剧的界限划定在乖讹(Incongruity)的范围当中,把丰收和成功的喜悦拒斥在外,明显狭窄。然而,我国汉代提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的“七情说”,以情绪情感的心理规律为基础,把“喜情”的疆场确定在喜乐、喜悦和喜爱的大范围当中,注重情绪之间、情感之间、情理之间的心态转化,与客观现实生活相一致,更加科学。由金霏、陈曦、董建春、盛伟共同创作,金霏、陈曦合说的《甲方乙方》为这种理念作了最佳诠释,情绪转换在这段相声作品中堪称主线贯穿始终,给观众带来酣畅的笑声。
金霏、陈曦表演相声《甲方乙方》
在《甲方乙方》中,“逗哏”演员提出,要与“捧哏”签订合作协议。协议明文规定“逗哏”要与“捧哏”合作一百年、不得抛弃“捧哏”演员。“捧哏”认为协议保护了自己的合法权益,十分欣喜,立刻签下自己的名字。殊不知这协议后面还隐藏着制约“捧哏”的恶意条款:“捧哏”在演出中获得的掌声笑声不得超过“逗哏”,否则将被罚款五万元。这让“捧哏”由欣喜转为愤怒。“捧哏”的这种愤怒情绪在相声特有的氛围中并没有得到观众的同情,而是不断激发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和笑声。当“捧哏”向“逗哏”提出反悔时,被“逗哏”以法律不是儿戏为由严正驳回,“捧哏”的愤怒又转化为伤心和悔恨。但是,当“捧哏”发现自己将名字签在甲方的位置上时,顿时又变得趾高气扬,“逗哏”与“捧哏”的情绪和心态完全调换。加害者与受害者互相换位,最终,“逗哏”在搬石砸脚的情境中遭到惩罚,观众在笑声中收获一份恶有恶报的如愿以偿,和“捧哏”一道充满胜利的喜悦。这种情绪的大幅转换在小品《电话狂响曲》和相声《瞧这两口子》《爱你》等作品当中也非常明显,都跨越到了众望所归、皆大欢喜的成功喜悦当中,传承着中国喜情美学风范,超越了西方喜剧美学设定的桎梏。
追求创作表演全面发展的范式
自从马季先生提出自编自演“两条腿走路”以后,相声理论当中多了一条艺谚,技艺的全面性进一步明显扩大,而全面发展是人的普遍追求,是人的本质力量得到充分发展的确证。就相声而言,“说学逗唱”俱佳表明演员基本功扎实全面,“能捧能逗”则表明了相声演员对相声艺术的理解力、对作品肌理的把握力、对搭档能力的适应力和对节奏尺寸的掌控力,也是衡量和评价演员质量的重要尺度。“能捧能逗”就意味着“互为捧逗”能成为很多作品的框架,“逗哏”与“捧哏”在作品之间的角色互换能让作品更有张力,甚至在李伟建和武宾的主持串联当中也明显有这种状态。“说学逗唱”的能力和“能捧能逗”的“子母哏”框架在《瞧这两口子》和《爱你》中表现得十分明显。“捧”和“逗”之间的前言后语是一种步步递进的因果关系,铺垫得十分瓷实,以“顺竿爬”的方式组织起连环性的“包袱”,令人忍俊不禁。这样,“捧哏”演员也善于“逗哏”成为一种常态。“说学逗唱”俱佳主要是演员在表演中展示“唱”和“学”神形兼备的艺术功力。而且我们还可以发现,在流行歌曲的旋律中填进相关唱词的技法,持续将近40年,因为能在熟悉的歌声中收获一份亲切感,依然能引起观众的兴趣。当观众知道这两段作品的主要作者盛伟、冯阳、王宏坤、贾旭明等都是能写会说的全才演员,观众就会明白说唱团在人才的发掘和培养方面的全面发展观,就会明白马季先生的那条新艺谚正在得到不断传承和弘扬,并发挥出对艺术创演实践切实有效的指导意义。同时,这两段男女相声《瞧这两口子》和《爱你》都是婚姻题材,分别从离婚和吐槽开始,通过回忆过往和互看对方手机,发现对方的可爱之处,不同程度上重燃爱情,从厌倦分化转向欢喜重合,带来趋于圆满的喜悦之情,经历着喜怒哀乐的丰富情绪转换,也给观众带来了温馨和启迪。
李伟建、武宾主持晚会
曹随风、宋宁表演相声《瞧这两口子》
王璐、盛伟表演相声《爱你》
明确相声小品的曲艺口语属性
说唱团的2024年新作品专场演出是华体汇app在线登录 “语言类节目精品创作工程”的重头戏之一。“语言类”的概念源自央视春晚,主要包括相声小品节目。其“语言”的概念实际指称的是“口语”。原先,语言小品被普遍认为属于话剧。但这种观点遇到了两个理论困难。第一,在小品的发展过程中,曲艺演员演小品比话剧演员演的更多且更符合观众的心理。第二,小品诞生在春节这一民族喜庆节日的基础上,而话剧则是“西方戏剧在中国”。固然,相声与小品有区别。但笔者认为,两者之间的区别只是外在表现。这种外形区别与两者内在的统一性是对立和隔离的,更无以解释语言小品虽然曾经被认为属于话剧,却在发展历程中主要由曲艺演员耕耘和支撑的实际情况。理论研究的旨向和路径主要在于透过现象、把握本质、揭示规律、发现真理和指导实践。理论只停留在外在的形式区别上无济于事,对指导实践无益。2020年出版的全国高等院校曲艺本科系列教材《中国曲艺艺术概论》沿用《中国曲艺概论》对曲艺的定义,实质上把“口语”视作曲艺之所以成为曲艺的介质。并在《中国曲艺概论》中遵循马克思“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全面生产观,把曲艺“口语说唱叙事”的根本性质具体理解为“人类说话功能的艺术化”,确实揭示了曲艺的艺术规律,可以对曲艺演员演小品更多的客观情况作出深入阐释,确实是科学的,确实对小品的创作表演具有根本性的指导意义。华体汇app在线登录 与央视春晚共同研究实施相声小品等“语言类节目精品创作工程”,把相声小品归到一起,以小品为相声滑稽的同类曲种,既符合曲艺的语言艺术规律,也符合民族的喜情心理规律,确实是明智明理之举,并取得积极成果。作为曲艺作品,贾旭明、王宏坤、赵彦灵、侯林林、王璐联袂表演的小品《电话狂响曲》(作者王宏坤、刘安宇,导演尚大庆),把演员形象融入作品人物形象,运用“三番四抖”、方言“倒口”等“包袱”手法,分别模拟贾哥、老王、小赵、侯总、小璐等角色。他们在单位里同属一个部门、同坐一个办公室。除了小璐,其他人上班时间热衷于追网剧、开网店、打瞌睡,电话响起,要么任其作响,要么敷衍塞责,迟到早退、无所作为。而一听说新经理的人选会在老王、贾哥、小赵当中产生,他们仨就排着队、转着圈地轮流发表意见,在经理人选确定与不确定的进程中见风使舵,在喜、怒、怨、厌、惊、恐、悲、欢、爱、憎等情绪情感中不断切换,褒一个、贬一个,明褒暗贬、正话反义,并在虚情假意中抬高自己,使作品情节一番番地结构性重复,不断“抖”响“包袱”。最终,董事会决定小璐出任部门经理,作品进入众望所归的喜悦情境。这段作品犀利讽刺了“只坐位子、不挑担子,只想出彩、不想出力”的形式主义和腐败作风,力透纸背,值得进一步深入评论。
贾旭明、王宏坤、赵彦灵、侯林林、王璐联袂表演小品《电话狂响曲》
把握相声本质和满足观众需要
事物的本质是联结事物规律的矛盾方面,并非独一无二。相声是民间的艺术。“民间”和“艺术”都会对相声的根本性产生影响,关联着相声生存和发展的特殊规律,但这两者对相声的根本性影响各有比重。相对而言,笔者认为,在民间性概念泛化为“草根性”,掺杂有“无底线”这重含义的当下,相声艺术的根本性更胜于民间的根本性。作为艺术,相声的生存和发展是在与生活的矛盾运动中演进的。网络传播兴起以来,相声在创作表演中经历着“艺术——生活——艺术”的过程。网络传播从兴起走向成熟,并向手机传播、自媒体直播的方向发展。相声表演的音频和视频极其丰富,吞吐量极大,挂在网上随时可以供受众观聆。这其实与相声精品创作周期较长和人力有限明显矛盾,所以“吃现成的”在某种程度上成为部分相声从业者的共识,如部分相声小剧场就以表演现成的不涉著作权的传统相声为主,而媒体在广域上对相声新作品的青睐和对传统相声不同程度上的限定,客观上也使得创作周期明显缩短,倒逼创演者寻求省时省力的创作方式。演员在很大程度上以自身的生活形象与观众说话,游离于塑造作品人物形象之外,在不同程度上与新闻性、生活性的脱口秀相雷同。甚至在小剧场演出中经常出现“伦理哏”这种有悖公序良俗的笑料,并在部分疏于审核的互联网平台上传播。这一切的结果就是相声的艺术性降低,对长远的相声创作和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与此同时,从世纪之交以后文化体制改革的逐步尝试和十七届六中全会作出的决定,到党的十八大以来对意识形态领域工作的极端重视、新时代新征程的到来、文艺工作座谈会的召开、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形成、文化体制机制改革的不断全面深化,文化艺术的整体环境对相声创作生产和传播评论的价值导向具有决定性的指导意义,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使相声的发展走向得到了明确矫正,逐渐从生活层面特别是低于生活的层面回归到艺术层面,在更高的审美层次上满足和提升受众的艺术欣赏需要,在逗乐的生活层面中满足快乐需要,在新的时代条件下逐步实现否定之否定。这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明确要求和明确指引的结果。《甲方乙方》《瞧这两口子》《爱你》和曲艺小品《电话狂想曲》都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浓于生活的艺术精品。
董建春、李丁表演相声《当一首诗需要背下来》
付强、万宇表演相声《我的烦恼》
窦晨光、常鹏旭表演相声《我不会了》
民间性也是相声艺术的根本性质。生活的底色是民间性的基础,而对生活底色的渲染和表达方式使得不同相声作品存在不同的倾向性,以创演者表达态势的不同,或者可以分为“说我型”相声和“我说型”相声。前者侧重于生活真实,而后者更侧重于生活真实基础上的艺术真实。在两场演出中,除了上文提到的3段作品,《当一首诗需要背下来》(董建春、李丁创演)、《我的烦恼》(刘安宇、李闯创作,付强、万宇表演)、《我不会了》(窦晨光、常鹏旭创作并表演)分别塑造夹在父辈与子辈之间的“儿爸”、减肥专家、美发厅老板等鲜活的人物形象,演员是以“我说”的态势创造性、典型性地反映生活、干预生活,侧重于艺术的性质。相对而言,在《三国那些事》(王彤、郭威、盛伟创作,王彤、郭威表演)、《足球大会》(冯阳、贾旭明创作,贾旭明、郑健表演)、《喝出来的段子》(方清平创演)、《快乐密码》(金霏、陈曦、董建春、盛伟、窦晨光、常鹏旭联袂表演)、《逗学说唱》(梁原、冯阳创作,孙仲秋、冯阳表演)等作品中,演员主要是“说我”,以自身的形象进行表演,并不注重塑造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这些作品的艺术性主要在于彰显生活美,在生活真实的意义上追求“合乎情理”的艺理。比如《三国那些事》的“开门包袱”:“周瑜夫人是小乔、小乔的姐姐是大乔、大乔的老公是孙策、孙策的妹妹是孙尚香、孙尚香的老公是刘备、刘备的儿子是刘禅、刘禅的老婆是张皇后、张皇后的妈妈是夏侯氏、夏侯氏的爸爸是夏侯渊、夏侯渊的哥哥是夏侯惇,问:周瑜管夏侯惇叫什么?叫夏侯惇啊!”以及《足球大会》中“中国足球什么时候夺得世界冠军?”“下届世界杯”“开玩笑!”“你先跟我开玩笑!”的对话,都建立在绝对的生活真实基础上。当然,“说我”与“我说”不是绝对对立的。就单口相声《喝出来的段子》而言,在整体结构上侧重于“说我”,贯穿着演员自身形象,但它的“底”、它的部分精彩“包袱”却是在夸张基础上的艺术真实,演员在“我说”中为观众带来酣畅的笑声和广泛的认可。
王彤、郭威表演相声《三国那些事》
贾旭明、郑健表演相声《足球大会》
方清平表演单口相声《喝出来的段子》
金霏、陈曦、董建春、盛伟、窦晨光、常鹏旭演绎群口相声《快乐密码》
孙仲秋、冯阳表演相声《逗学说唱》
可以发现,无论是侧重生活真实还是艺术真实,相声有着灵活的表现方式和广阔的施展疆场,都可以推出精品力作,关键在于创演者如何看待、对待创作演出的具体工作,而中国广播说唱团用这两场演出给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本文选自《曲艺》月刊2024年第11期
作者:王大胜 中华曲艺学会副会长
责任编辑:马瑜